导致我体弱多病的原因，还得从我的出生说起。我出生前的一个多月，我十九岁的大哥，有一次帮堂叔送猎枪的途中，在山坡上不慎滑了一跤，猎枪走火，子弹穿过头颅，当天便不幸离世。当时我身怀六甲的母亲，目睹她血肉模糊的长子，被众人七手八脚抬回家中，是如何的心如刀绞。从懂事至今，每想起一次，我就会更加心疼一次。
大哥离世后的第二个月，我懵懵懂懂来到这个世上。
在大哥死后的那些日子里，母亲眼泪早已流干，茶饭不思，一直在寻死觅活中徘徊。由于母亲伤心过度，乳汁严重不足，我基本是靠米汤和稀饭活下来的。
我特殊的出生经历，也许注定这一生要频繁和医生打交道。由于身体孱弱，我小时候经常高烧惊厥，甚至几次险些丧命。每次都是父亲通过中医的手段，把我从死神的手里争抢回来。
二十岁之前，我没吃过任何西药，只吃父亲给我采的中草药，或者他们自制的中成药。我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在学校宿舍被传染疥疮，奇痒难忍，父亲给我吃了三天中药，立马药到病除。当时父亲告诉我，那副药方还可以治疗其它几种不同的疾病，叫做一方多治，让我惊讶不已。不仅如此，以前我也从来没见我的父母吃过西药，他们平时身体不适，除了草药，父亲还会扎针。如果感冒，则会用刮痧疗法，刮完痧感冒就好了。关于刮痧，除了父亲，我们全家每个人都略懂一些，我尤其喜欢三姐给我刮痧。如果遭遇外伤，随便采些止血消炎类的野草嚼了，或者捣碎，敷于伤口，几天便可痊愈。父亲还擅长小儿推拿，效果立竿见影。但是父亲的医术其实是算不上高明的，和祖父相比，他只能算懂些皮毛。用父亲的话，叫做一代英雄一代衰。
相传祖父在世时，为当地方圆几十里的名医。最早得知祖父的盛名，是有一次和邻居孩子吵架，他年长我几岁，骂我是神仙的后代。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家问母亲，才知道祖父曾被人尊称为神医。上学后，有一次在家里的抽屉里，发现伯父曾经打印的自传，其中有一段文字，说他的父亲一生为人治病，面对穷苦乡亲经常分文不收，甚至倒贴药费，所以两袖清风……伯父一生从事历史研究和教学，受祖父影响，也酷爱中医，经常购买大量医书寄回给我父亲。
从各种传闻中，祖父的形象让我充满自豪。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以及对未知世界不断了解，祖父在我心中的神圣地位开始动摇。比如祖父病故时才五十四岁，再比如他的长子十二岁时死于瘟疫，这哪里会是什么神医。父亲说在他的记忆中，有几次瘟疫曾经剿灭过几个村庄。我终于明白了中医的局限，面对凶猛的瘟疫，别说只是这样的民间草医，就连华佗在世恐怕也无济于事。
在那个百姓普遍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物质严重匮乏，交通极其不便的年代，我的祖父和父亲，曾经救死扶伤，为那个时代做过一定的贡献。但是他们同属于底层百姓，没有学历，没有固定收入。如乡间任何手艺人一样，拜师学艺，要么因为家传，要么是因为兴趣，再要不然仅为学一门手艺谋生。那时的中医没有任何门槛，虽然没有什么资质，但绝不违法。因为收费低廉，医患之间友好信任，医者用心治疗，实在治不好，家属也会认命，所以那时人均整体寿命相对较短。
凭我个人感觉，中医更多的贡献在于应付常见疾病，以及调理和养生。这一点，古人早已告诉我们，中医只治未病。而对于已经形成的重大疾患，他们则爱莫能助，比如典故《扁鹊见蔡桓公》。至于中医的经络，和脏腑辨证施治等基本原理，那是从古至今总结摸索出的经验理论，相当于人体使用说明书。父亲就是按照这份说明书，将我养育成人。
然而到了我十二出头的年纪，我又遇到了更大的一次考验——重症肌无力。
这次要救回我的性命，中医已是杯水车薪。中医的最终建议，与西医如出一辙：实施胸腺摘除手术。但是中医是没有外科手术的，如果没有西医，我又将性命不保。
按照中医理论，脾主肌肉，脾在人体中的作用，相当于运输公司，负责把营养物质运送到身体的各个器官。而从中医的辨证关系，忧思伤脾，也许母亲在我出生前那一个多月里，忧伤过度，间接导致了我的脾虚。所以成年后我再忧思，或者营养不足，脾病便一触即发。
如果按中医的治疗手段，应该从健脾入手。但当时我已经卧床不起，咀嚼吞咽都开始出现无力症状，如果没有西医的治疗手段，只有面临呼吸衰竭。西医认为肌无力是人体自身免疫系统过度防卫所致，而胸腺是人体的免疫中枢，所以要将其切除。手术过后，我吃了几年西药免疫抑制剂，因为对西药敏感，加上中药调理，终于获得健康。
中医把人当做一个整体，由内到外逐步调理，每次调律师帮我调钢琴师时，我总会忍不住想，也许中医就相当于人体的调律师。他们将人体的五脏六腑等器官或者部位，在它们出现杂音之前，或者之初，将其调整归位和谐统一。但是如果钢琴的零件坏了，任凭怎么调理都无法正常使用，这时便只好交给修理工人了。这就好比中医面对重症，药缓病急，连病情加重的步伐都无法阻止的时候，只好求助于西医。如果把人体比作钢琴，西医便相当于钢琴修理工，该修则修，改换则换，当机立断。这不禁让我想起一个笑话，如果中医让病人去看西医，那说明此人确实病重。但如果西医让病人去看中医，则说明此人已经无药可治了。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而现实当中，西医同样可以治疗一般的常见疾病。同时也有不少被西医判了死刑的患者，同样在中医的治疗后得到康复。不论中医还是西医，他们的目的都无比伟大神圣，那就是以人为本，祛病救人。
随着全球气候以及人们饮食生活的改变，疾病种类也越加复杂繁多，西医方便快捷，诊疗手段越来越先进，并且利润可观。致使一些中医也开始借助、甚至依赖西医的诊疗手段，从而导致中医不断西医化，以至百姓逐渐对此失去信任。尽管他们生活比过去改善不少，但依然惧怕各种高昂的检查费用，医院治病。相对而言，西医检查数据一目了然，不易作假。而中医的诊断全凭感知，虚无缥缈，因此也给了骗子可趁之机，使得民间中医队伍鱼龙混杂，真假莫辨。
在确诊重症肌无力之前，我也经历过漫长的求医之路，曾经遇到一个江湖游医。有一次我和一个作家朋友参加饭局，饭局上一个扎马尾辫的中年男子，大家都称他为神医。原来他是刚从韩国回到北京的一个中医，他一直盯着我看，几次自告奋勇说可以帮助到我。当时我的症状还比较轻，只是笑肌无力导致笑容僵硬，劳累时双脚无力，走楼梯抬不动退，容易摔跤。一般人当然不会轻易发现我的问题，他作为医生，自然会敏感一些。那天他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女混血儿，很可爱。女孩也一直看着我，充满好奇，我几次伸手去抱她，她都立马害羞跑开了。这时那男子就神秘地笑着对我说，他女儿有特异功能，凡是有病的人，她都会躲着，不肯接触。我将信将疑，好奇而又胆小，不是小孩的天性么？但当时我并没多想，只是病急乱投医，当即要了他的电话，第二天就去找他拿药。也就是很普通的中药液，一共拿了三副，六小袋，三百元钱，那是二零零一年的冬天。
吃完后，毫无反应，甚至有加重的趋势。我如实相告，他却欣喜地告诉我，加重就说明起效产生后劲了，叫我坚持。我将信将疑，又拿了三副，结果依旧，只好放弃。一年后，医院，通过肌电图确诊为重症肌无力。
无独有偶，前几年我母亲患肺癌，当时我们一直没敢将病情如实告诉她，母亲疑心重重。一个附近的民间中医见到她，自告奋勇要给她治病，为了顺从母亲的意愿，我只好同意了。结果母亲一边吃着抗癌药，一边吃着那个医生的中药粉。一开始自然是有效，他便吹嘘自己的中药粉包治百病，即使没病也可强身健体，这话是不是有点耳熟？我半信半疑，让他也给我来一瓶试试。但一拿到手我就纳闷了，药粉与母亲的别无二致。他却硬说配方是不一样的，我仔细研究半天，分辨出至少大部分成分完全相同。见我分析得有理有据，他不得不承认，说他的药方无非就是那几种，只是收费略有不同。价格随疾病的轻重，以及患者经济状况而定。同一配方，同一分量，低则几百，高则几千，说完一再嘱咐我替他保密。而他之所以对我如此信任，完全是因为他和我的父母相熟，说得令我哭笑不得。至于他与我父母的相熟程度，只不过点头之交。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除了这些，我还曾因妊娠斑，被美容院的所谓中医专家所蒙骗。因为湿疹，也买过明知无效的祖传秘方，各种遭遇不一而足。
虽然多次被所谓中医欺骗，但我依然相信大多数货真价实的中医，相信中医的未来。毕竟它是我国先贤几千年的智慧结晶，也是古人为我们留下的宝贵遗产，我们有义务继续将其发扬光大，留给子孙万代。
年春，于湘西沅陵
来源：顾北斋·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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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任丨林翠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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