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崔医声医声相伴崔松说
我既是一名临床医生，也是一名医学院的老师，我教的课程是《诊断学》和《内科学》，二十多年的教学生涯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四个字——教学相长，教学经历让我拥有了比一般的心血管专科医生更加广阔的视野和临床思维能力。
我记得有一次我一个好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我妈妈最近老是肚子痛，能给看看吗？”
我说：“能说得详细点儿吗？疼在什么部位？”
他说：“在肚子的右边儿。”
我追问：“疼的部位在肋骨那儿吗？”
“有时候是，也有时候会靠下面一点儿。”
腹部检查里对位置有一个九分法：这位老太太的疼痛应该属于右上腹和右中腹的范畴。
那么从解剖来说，这个部位表面有皮肤、肌肉和神经，里面有胆囊、升结肠以及输尿管，这些器官受到影响都有可能出现腹痛。
所以我就开始逐个排查，我问道：“皮肤上有疹子吗？”他说：“没有。”
那我就又问：“吃油腻的食物以后会疼痛吗？”他说：“也不是。”
那我接着问：“疼痛发作的时候会影响排尿吗？就好像排尿突然中断，或者是有血尿甚至疼痛向会阴放射吗？”他还是说：“没有。”
那我说：“暂时我也想不到其他的，你要么先按照我的思路先去皮肤科看一下皮肤，然后做一个腹部B超，看一下胆囊，再做一个肾和输尿管B超，看一下有没有结石，查查看有没有因为症状不典型所以漏掉了。”他说：“好。”
过了几天，我的朋友又打“我们按照你说的都查过了，胆囊是好的，输尿管也好的，皮肤上也没有任何的问题。所以现在医生也没给什么治疗，但是疼的厉害，所以只能在附近的诊所打打针灸。”
我说：“那就再观察两天，有时候带状疱疹可以先有疼痛，过几天疱疹才会发出来。”
结果又过了一个礼拜，他说：“还没好，疼痛也还是一阵一阵的发，并不是一直疼痛，但发的时候很难受。”
我说：“那这样吧，你带着你妈妈来我这看一下，就算我不能诊断这个情况，我起码也有一个思路推荐你去相应的科室。”
于是第二天他就带着他的妈妈来到我的办公室。我说：“诶，阿姨您坐。”结果阿姨在坐下的时候突然说：“哎呦！肚子好痛！”
我赶忙说：“是什么样的痛？”
阿姨说：“痛的时候就像，就像触电一样。”
那我说：“来，您来指指看哪里痛？”
她指向了右腹的这一侧。我看了一下皮肤也没问题，摸了一下腹部也是软的。
我说：“那什么时候会痛？”
阿姨说：“我也说不准，有时候坐下来会痛，有时候站着也会痛，有时候躺在床上也会痛。”
那我追问：“痛的时候怎么做会好一些呢？”阿姨还是说：“不清楚，不痛的时候都挺正常，但每次痛就像触电一样。”
于是我们去病房找个检查床，躺下来仔细查个体。
结果，阿姨站起来的时候突然说：“刚刚又痛了一下！”
我说：“你是不是每次痛的时候都有体位变动啊？”
阿姨说：“这么一说好像是。”
“好，那我们先躺到床上去吧。”
结果阿姨坐在床上往下躺时候，突然又说痛，躺平了以后再问就不痛了，再坐起来的时候又说痛！那么就由此确定了一件事——右侧中上腹触电样疼痛跟体位变动有关。
右上腹触电样疼痛已经排除了胆囊炎、肾结石，带状疱疹，但还是像神经痛。但神经痛为什么会体位变动有关呢？体位变动它会影响哪里的神经呢？
边思考边想象一个人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去以后又躺下去。脊柱！我脑子里马上想到她会不会是脊柱出问题了？当体位变动的时候脊柱受压，以致引起了腹痛。
在诊断学里，我们有一章专门讲到各种神经反射，其中有一个腹壁反射，我们在腹部画这样一个菱形：
从外到内，从低到高轻轻地划腹壁。最上面一条线如果你划下去，腹壁有收缩，就证明你的第七、第八胸椎的神经是好的，当中一条对应第九、第十胸椎，下面的一条对应第十一、十二胸椎。
既然她疼痛的位置在上面这条线，那是不是胸椎的7、8节出了问题？我让她坐直，然后把一只手垫在他的头顶，另一只手握成拳状，往下轻轻的一敲——这叫间接叩击痛试验。
我一敲，阿姨说：“哇！肚子又痛了。”那说明真的是脊柱有问题。然后我再顺着她的脊柱一节一节往下摸，当我摁到第八胸椎的时候，阿姨叫了起来：“哇！好痛！”
我知道找到地方了，这时候我脑子里终于把她以前的病史和这次的发病联系到了一起。因为我同学的妈妈是一个重症肌无力的患者，长期服用激素来控制病情。而长期服用激素会引起骨质疏松，然后有可能一个小小的动作，施加了一个纵向的压力就让她出现了胸椎的压缩性骨折，而病变的胸椎压迫到神经就引起了第八胸椎神经节段所分布区域的疼痛。
于是我就问：“最近有没有摔过跤？没有有没有不当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姨回答说：“没有摔过跤，就是有一次我错误的估计了这个凳子的高度，坐下去的时候稍微用力了点儿，估计就是那次引起的。”
于是我又请来了我们神经科的主任，请她重复再检查了一下，她也非常同意我的判断，于是马上安排做了一个胸椎的核磁共振，结果就是第八胸椎压缩性骨折，至此，这么一个谜案就破了，这个腹痛竟然跟腹部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离很远的地方——脊柱的压缩性骨折造成的。
我想到我们在症状学里讲到腹痛这个章节的时候，我们会有很多的分类。有从九分法的方法来搞清楚部位的，有从实质性脏器的破裂，包膜牵拉和空腔脏器的阻塞、扭转等方面分类的，有从炎症、出血、溃疡、穿孔等等方面来分类的，书上确实也有糖尿病酮症酸中*、铅中*引起的腹痛等等，但似乎没有提到由于胸椎骨折引起的这种神经反射的腹痛。
虽然症状学里没有写，但是另外一个章节讲到的神经反射，里面提到了腹壁和脊髓节段的关系，所以医学虽然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但是如果说你掌握了医学的原理的话，就可以以此推导。
再说回我同学的妈妈，她的压缩性骨折可以不需要进行手术，只要不要负重，卧床休息，同时给予抗骨质疏松的治疗，这样大概过了一个月，疼痛就完全好了。
所以经常有人问我，如果下辈子给你选择，你还会做医生吗？我说会。
因为医生他在诊断一个病的时候有一种抽丝剥茧、当福尔摩斯的感觉。而每次当你破除了重重的迷障，搞清楚事情的本源并且解决了以后，它又可以给你很多的、很大的成就感。
当然，如果让我给当医生再加个附加条件的话，那我希望我既是临床医生，又是临床医学院的老师，这样的角色，才是我最喜欢的。
本科普由上海市科委科普项目资助
（项目编号：20DZ）